第二十六计 指桑骂槐

吴律师看了看我，面露难色，意思是问，怎么办？是走啊，还是留下来等警察“抓”？

【原文】

大凌小者，警以诱之。刚中而应，行险而顺。

——《防子·势篇》

【释义】

凭着强大的实力去控制不利一方，需要用警戒的方法去进行诱导。这就像师卦所说的，适当地运用刚猛阴毒的方法，可以赢得人们的归顺，获得最后的成功。后人常理解成指着张三骂，实际达到骂李四的目的，通常以“杀鸡儆猴、敲山震虎”的暗示手法达到树立威信、指挥三军的目的。

【人生百味】

70%胜出

——报警“抓”律师敲山震虎   送达“骂”法官指桑骂槐

面临离婚问题时，一部分当事人能保持冷静和理智的心态去面对和处理，即使有争议，也能学着运用法律的武器来处理争议、保护权益。但是，也有一部分当事人，在配偶提出离婚后，情绪激动、行为极端，做出一些举止“出格”的事儿来。表面上看，好像是无法面对离婚的冲动和情绪失控；但实际上，这些行为的背后，一部分人还蕴藏着“杀鸡骇猴”的动机，以达到在心理上给对方施加压力、迫使对方在财产上让步的目的。

2005年3月，我接受了来自湖北武汉的张华（化名）先生委托，作为其律师参加与其配偶刘芝（化名）的协商。

张华是武汉某国有股份有限公司W公司的高管，自20世纪90年代初企业成立以来就在该公司任职。1996年与同厂的刘芝相识，并于1999年结婚。2000年，育有一女张可儿（化名）。

张华是武汉商界“名流”，和很多武汉律师因为经济官司打过交道，但出于综合考虑，但是专程到上海，聘请我们作为其律师解决婚姻的纠纷。

在问及张华离婚的原因时，张华很平静，说主要原因在于双方性格差异、没有共同语言等等。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婚姻律师，我知道张华可能并没有讲得很全面，可能有所隐藏，但出于尊重张先生考虑，我们并没有多问，而是就感情破裂原因问题一笔带过。

据张华讲，自2004年以来，张华就不止一次地向刘芝提出过离婚，但刘芝一直不同意。不仅是不同意，而且大发脾气，几次“闯入”张华的办公室里砸东西、“闹事”。考虑到刘芝是张华的妻子，公司保安部门每次也都只是劝解一下而已。

婚“离”不掉，让张华很痛苦，严重影响着他的工作状态和生活质量。因此，为了早日摆脱婚姻生活的阴霾，所以才希望上海律师能出面解决，看看有没有“应付”刘芝的“高招”。

对于张华先生的“遭遇”，我们之前也遇到过一些。特别是像刘芝这样情绪激动的，我们也时有所见。所以，在接受张华先生聘请之初，我们并没有过于在意。在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之后，就开始和刘芝联系，协商与其离婚事宜。

可是，协商工作开展得并不顺利。刘芝的手机虽然是通的，但一听我们是律师，“啪”地就挂断了。实在不行打电话到家里，刘芝家里的电话一直就根本没有人接。后来，我们又发去几封律师协商函，但均如石沉大海，杳无声息。

怎么办呢？直接起诉吗？

出于慎重的考虑，我们还是建议张华先生再等等，能协商尽量协商，不到最后一刻，不要放弃协商解决问题的希望。于是，经过考虑，我们两位律师买好飞武汉的机票，准备面见刘芝协商离婚相关事宜。

经过了解，刘芝以在两个月之前辞职，不在公司上班了。目前，一般都住在汉口某小区的家里，在手机、电话、邮件、信件均无音信的前提下，我和吴律师直接到了刘芝和孩子住的小区。

直接到当事人家里协商，我的思想很有顾虑。在本所培训上，我一再强调，律师到当事人家里、特别是对方当事人家里谈判和协商时，一定要慎重。我2003年曾经和委托人（男性）到其婚后购买的房产里与女方进行协商，遭到女方亲属的围攻，不仅扯破了我的衣服，而且，为了不让对方抢走我的涉案电子数据，我还有意把笔记本电脑使劲儿摔碎在地板上。因此，这一次见刘芝虽然有张华的陪同，我也格外小心。

······

张华和刘芝所在的小区是一处高档住宅，门口保安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。因为有张华的陪同，保安也没有多问，就让我们进去了。

但是，我在进去之前，特地在保安的值班室做了一个登记，把自己的律师身份、来小区的理由、陪同人等都登记下来，并记下了保安室的电话，以防万一。进了小区，为防止矛盾激化，我们让张华不要出面，我们坐电梯直接上了8楼802室，直接按了刘芝家的门铃。

“叮咚……叮咚……”门铃响了几下，明显感到猫眼儿里有人打量了一会儿后，内门开了，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女性开了门，但最外面的防盗门并没有打开。

“你们找谁？”

“请问您是刘芝小姐吗？”我们问。

“我是。”

“噢，我们是来自上海的律师，上周和您发过邮件和手机短信，约您当面沟通一下，就是关于您和您先生婚姻感情的事情。”

“噢，你们是张华的律师吧？”刘芝问。

“是啊。”

“你们是贾明军律师和吴卫义律师吧？”刘芝好像对我们很熟悉。

“是啊，您对我们的名字很了解嘛。”我想缓和一下气氛。

“呵呵，”刘芝微微一笑，“你们的信我看了好几遍了，怎么会不知道你们的名字。”

看样子沟通得不错，我进一步试探：“刘小姐，您看是否方便我们在楼下的茶室里聊一聊？”

刘芝默不作声，瞪了我们足足有3秒钟，然后突然大声质问：“谁让你们敲我家的门？你们这是侵犯我的住宅权，我要报警！”

刘芝的声音好大，大得刺耳，还没有等我们回答，旁边邻居的门就开了问：“怎么回事儿？”邻居看了我们一眼，又把门关上了。

我稳了稳神儿，对刘芝说，“刘小姐，我们是想尽量通过协商的方式解决您和张华之间的婚姻问题。我们觉得协商对双方的伤害最小，对双方也有利。如果您不愿意谈，我们也不勉强。对不起，打扰了。”

“你们不准走，我要报警、我要让警察来抓你们这些坏人！”刘芝喊道。

吴律师看了看我，面露难色，意思是问，怎么办？是走啊，还是留下来等警察“抓”？

我说：“刘小姐，我们两个人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执业律师。”说着，我和吴律师每人都拿出来红本本——律师执业证。我们律师执业是受律师法保护的。当然，你可以予以协助，也可以不予以协助。如果你一定要找人来“评理”，要不你先把保安叫过来，如果保安不能居中裁断，不用你报警，我帮你打110，你看怎样？”

刘芝还没有讲话，我就掏出手机，拨通了刚刚记下的保安室的电话。接通保安室电话后，我观察到刘芝表情很诧异，可能她也没有想到我有保安室的电话吧。

不到3分钟，3个身强力壮的保安就上来了。问：“怎么回事？”

······

我和吴律师再次掏出律师执业证，“我们是律师，在依法执业，有些事情想和刘小姐谈谈。现在刘小姐不愿意谈，要报警。我想警察很忙，不如你们保安来解决一下。”

3个保安面面相觑，看着隔着防盗门的刘芝，不知所措，“这……”

我又说，“刘小姐，你看保安现在来了，还有必要报110么？如果需要，我现在就拨……”

刘芝一转脸：“呵呵，二位律师，我在和你们开玩笑呢。”同时，刘芝对3个保安说：“师傅辛苦啦，我两个朋友来看我，开了一个玩笑，惊动你们啦，你们回吧，没事儿！”

3个保安云里雾里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。我说：“谢谢三位，你们请回吧。”

“这是咋回事儿？”保安嘟囔着，还是下楼走了。

刘芝依然笑容满面：“二位律师辛苦了，请进来坐一坐吧。”

我和吴律师哪里还敢进门坐啊，进了门儿，有什么事儿就说不清楚了。最后，三言二语在门口结束就下楼了。

后来，确实把刘芝约了出来，谈了3次，均无结果。在屡次协商不成的情况下，2005年7月，我们将此案起诉到了武汉市江岸区人民法院。案虽然立上了，但是送达回证却迟迟没有收回，法官无法确定刘芝是否收到传票，此案无法确定时间开庭。

立案两个月后，在我们的一再要求下，9月5日，承办的张法官带上了两个法警，亲自上门给刘芝去送传票。

我们看法官上阵亲自送传票，这下子案子不用拖了，即使刘芝不签，法官也可以留置送达，开庭时间肯定能确定了。我们两个律师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。不料，法官出发两个小时后，就打来电话给我：“贾律师，事情很复杂。”

“送个传票嘛，事情有什么复杂的？”我问。

“哎，是这样的……”张法官在电话里给我讲述道。

原来，张法官带法警一行3个人敲门送传票，刘芝虽然开了门，却不肯签收传票。法官说你不签收，我就留置送达。让法警叫了两个邻居，刘芝一看直接就冲进了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。

张法官一看吓了一跳：“啊？你还敢砍我们法官啊，你这是违法行为！”

“我不砍你，你再在我们家呆一分钟，我就砍自己，死给你们看！”

这一下把张法官和邻居都吓坏了，谁还敢作证人啊，法官也怕出事儿，就“撤”回来了。

“张法官，也不能因为刘芝的过激行为就不顾及我们委托人的合法权益啊，如果在这种行为面前低头，就是助长不良解决行为的风气嘛。”我对张法官说。

“这个我知道……这样吧，这个案子我看比较复杂，我得请示领导组成合议庭，再议吧……”

在我们两位律师的一再努力下，和张法官联系，和后来组成的合议庭联系，再后来和主管院领导联系，终于传票送达成功，定下2005年11月3日开庭，并且刘芝也签收了传票，我们不由松了一口气。

似乎一切平静，11月3号这一天上午八点半，我们提前半个小时到了法庭，心里默念，“刘芝千万要来啊！”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9点钟，合议庭3位法官、书记员全都就座。只是，被告席上，仍空空如也。时间指到9点30分。

“我们要求缺席审判。”我向合议庭申请。

“这……”3位审判员咬了一会儿耳朵，决定准予缺席开庭。但书记员刚开始记，门外一个法官脸色紧张地敲门进来，一脸神秘地把张法官叫了出去。我们都挺纳闷儿，这开着庭呢，有什么要紧事儿呢？

不一会儿，张法官回来，和其他两位审判员又嘀咕了一会儿，说“休庭”。原来，张法官接到通知，刘芝昨天晚上自杀未遂，现在医院抢救，刘芝的姐姐打电话过来。

人家都自杀了，不论“自杀”是不是休庭的法定理由，总得“理解”吧。

我们和张华到了医院，看到刘芝正在打点滴。见我们来了，刘芝背过脸去，不睬我们。后来听医生讲，昨天晚上八点多，值班护士看到有个女的倒在医院门口，怀里揣着两个空的安眠药瓶子和一个通讯录本子。一检查，吃了两瓶子安眠药。医院说，幸亏发现及时，不然人有生命危险。

张华说，什么“幸亏”及时，我看一定会“及时”。

我和吴律师笑了笑，是苦笑，没有说什么。

这次庭没开成，法院更慎重了，好不容易又挨到了下次开庭，刘芝也请了代理律师，调解时，刘芝的律师表示，要求财产全部归刘芝所有，要不就不同意离婚。

“这不是狮子大开口么？”张华很愤慨，问我的意见。

“两个选择，”我说，“如果你同意在财产上让步，我们就继续努力调解，但估计女方的心理期望值会很高；如果你不打算在财产分割上让步，这一次法官估计不会判离，要6个月后再重新诉讼。”

“我回去考虑一下。”张华说。

还没有出1个星期，就传来张华妥协的消息。原来，开完庭第二天，刘芝就组织了三大姨七大舅，在张华公司门口拉横幅，上写“当代陈世美，养二奶、包情人，天理难容；如今秦香莲，法无情、哭无泪，跪求帮助”。

这一招，引来上千员工旁观，虽然警察也出了面，但给公司造成了恶劣影响。公司大老板知道了以后，很生气，责令张华限时搞定，否则后果很严重。张华无奈之下，答应财产让步。

经过两个星期的“不平等”协商，刘芝以获得所有共同财产70%的结果“胜出”，张华则以牺牲20%的财产换回了“自由身”。当然，我们也长出一口气，毕竟，终于结束了这个棘手的案子，还有那位“可爱”的对方当事人。

沪家品读

“指桑骂槐”之计的关键，在于以下几点——

（1）杀鸡骇猴

据说，猴子最怕血，驯猴的人在猴子不听话的时候，就当着它的面杀一只鸡，用血淋淋的场面告诫猴子“老实点儿”。

（2）敲山震虎

敲动山岩来震动老虎，向老虎表示自己强硬的态度。

（3）旁敲侧击

不直接指明问题，而是绕个弯子，迂回表达自己的要求。表面对张三骂，实际在说给李四听。

本案中，刘芝其实不是一个“简单”的人，她的心计其实不浅，远不像表面上单纯和软弱。她知道共同财产在离婚时只能一人一半，即使有对方出轨的证据，也不能影响这一分割的原则。于是，从律师一介入，就给律师“下马威”，其实是让张华看到她强硬的态度，“你的律师，我不怕”。

在法官介入后，当着法官的面拿菜刀，扬言要“砍”自己，表面是“砍”自己，其实是在“骇”法官，让法官知道她不是好“惹”的。

另外，在张华公司门口扯“横幅”，虽然没有指明是张华，但公司谁不知道她是张华的老婆呢？表面是与张华两个人的私人感情恩怨，却搞得公司上下沸沸扬扬，最后大老板不得不出面了。“老板很生气、后果很严重”，导致张华不得不让步。

最后，在法庭上，刘芝不同意离婚，不愿意直接表达自己要多分财产的要求，而只是在调解时，通过自己律师的“嘴”来间接表述这一心理愿望，这就是“旁敲侧击”关键点的应用啊！

（撰文/贾明军   吴卫义）